静听：林木
与她相逢是在“丁克吧”。那是一个丁克族相聚的地方，我以过客的身份“路过”时，看到她在焦灼地寻求帮助。因为她无法生育，婚姻已走到了崩溃的边缘。
一
当年我对子林一见钟情，暗恋了他一年，终于等到了他与已经谈婚论嫁的女友分手。我们相爱了，等到我和他的生命已无法分开时。他才郑重地告诉我，结婚后不想要孩子，他当初就是因为这事和前任女友分的手。
我没太当回事，而且还庆幸他前任女友的傻，成全了我的爱情。我想，只要能和子林天天厮守就已足够了，谁还会想到要孩子!我把他的话当笑话说给母亲听，母亲说，过不了两年，你要真不肯生孩子，他肯定比你还急。
想想也是，身边见到的多是女人不愿意生孩子，还真没见过多少不愿意要孩子的男人。 子林选择丁克生活，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他姐姐的刺激——他姐姐的儿子在3岁时发现患有自闭症，从此改写了广姐姐的人生，几年下来，钱和心血用尽，工作也丢了，可都没有用。他姐姐和姐夫所有的理想，就是有一天儿子会与这个世界交流，看多了姐姐和姐夫的绝望和无助，子林对做父亲充满恐惧。
那时我真是天真呐，我想不健康的孩子毕竟是少数，随着年龄的增长，他的心态一定会改变的。后来我才知道，他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和我结婚的。我们都相信时光，都相信爱能令对方在生不生孩子的问题上妥协。
“咱们结婚前可是说好了丁克的。”后来每次为这事争吵时，子林都拿这话噎我仿佛我当初答应他丁克，就是为了骗他结婚。
二
结婚的头5年，我也乐得享受二人世界。别的夫妇哄孩子的时候，我俩旅游、逛街、听音乐;别的夫妇为孩子的教育、成长而操心时，我俩却优哉游哉，没有一点精神和经济上的压力。这期间，我曾有过一次意外怀孕，我本来也没想这么早就要孩子，所以，子林让我去做流产，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。
想要个孩子的念头，在我33岁之后越来越强烈。那时，子林36岁，我们已过了8年的丁克生活，两人间的激情慢慢变淡。他总是有那么多应酬，我晚上下班后回到家，独自呆在空旷的屋子里有种说不出的冷清。
眼看朋友们的孩子都快上小学了，我对子林说，我们还是生一个吧。没想到他还是坚决反对。
(“觉得他自私，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。”“被动丁克”的神态间，有些认命的无奈。)
我们谁也说服不了对方。我抬出公婆来劝他，但公婆再着急抱孙子，也拿他没有办法。我说我也不小了，再拖下去我会错过最佳生育年龄的。
在这个问题上，我们永远也达不成一致。眼见自己就要35岁了，我决定做手脚。我心想，等我怀孕了，你还真能跟我死硬到底?
我终于怀孕了，父母公婆都为我高兴，但了林还是动员我把孩子打掉。他苦口婆心地试图让我接受，不要孩子才是一种对自己对社会最为负责的态度。
这样的话，我已经听烦了，听恶心了。
我说，你到底是不愿意受到束缚和拖累，还是怕将来离婚麻烦?你实在不喜欢孩子，只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好了，以后我和孩子不用你管!
三
谁知，他真和我较起劲了。他下班之后，天天跑到外面喝得醉醺醺才回来，在家里一根一根地抽烟。
我忍无可忍了，我说，你还是人吗?我怀着你的孩子呢，你怎么能这么对我!
(“你猜他怎么说?他说，孩子是你非要怀的。关我什么事?你想用这样卑劣的手段逼我就范，做梦吧你!”“被动丁克”愤愤然。)
我开始猜疑，他这么坚决地丁克，究竟是不想要孩子，还是想在我们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?不只是我，连我爸我妈都认为他是别有用心。
(“这是我再次去做流产的原因。”说到这里。“被动丁克”沉默了好一会儿。叹了一口气，声音低哑。“那时我不知道，这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后一个孩子。”)
去流产那天，我没有跟他打招呼，独自坐在医院的走廊里，我哭了很久。我想有一天，他会后悔的，然后，我们可能会过得不快乐。但是，如果留住这个孩子，他现在就不快乐，而且会怪我一辈子，那么，我和孩子也会不快乐。我也想过，可能孩子生下后，他就改变了呢。但是，我只能拿自己的幸福去赌，没有权利拿孩子的幸福去赌。
那天晚上，他回家时又是深夜，我哭着把痫历本甩在他的脸上。我说，这下你高兴了吧?我等你后悔的那一天，我等你求我给你生孩子的那一天!
(“打开病历本后，他明显愣了一下。表情复杂，不知我是不是看错了。在他抱紧我的那一瞬间。他的眼里好像有泪光闪现。”“被动丁克”盯着杯里的红茶，似乎想穿过岁月的尘埃。看透丈夫那天的内心。)
随着时间的流失，年龄的增长，我做母亲的机会越来越少了。在家里，我们不是相对无言，就是争吵。我想清楚了，等到我40岁时，他如果还不主动提出生孩子，我一定逼他去结扎，断绝将来我不能生育而导致的家庭危机。
结果还没等到我40岁，他就改变主意了，他说，一进40怎么觉着自己一下子变老了，好多想法和以前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，比如怕得病，怕死，怕老了没人伺候了。我听出他话中的潜台词，但我没有理他。
终于，在喝了一个同事孩子的满月酒后，他主动对我说，老婆，我们要一个孩子吧。
四
我原以为我们很快就会做父母了，然而大半年过去了，我还是没有怀孕。
子林陪我去看医生，我苦苦盼了这么多年，终于盼来丈夫改变了心意，我的身体却出了问题，由于流产，我的输卯管堵塞。
开始治疗。痛苦无望的治疗，让我觉得自己坠进了一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隧道。做了输卵管再通手术6个县月后我还是不能怀孕，医生又建议激素治疗。
后来我们决定做试管婴儿手术。直到第8次宫腔内授精失败，子林颓丧地说：“老婆，我一定是遭了天谴了，我对不住你。”回家的路上，我们经过一个养老院，子林说，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吧，距离游泳馆、歌剧院比较近，环境不错，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相依为命，我会好好补偿你，照顾你的。
曾经那么有活力的子林，整个人都有些塌了。我紧紧握着他的手，眼泪忍不住地流。我说，以前怪你，现在怪我，我们扯平了。
就这样，我们成了最无奈的丁克。
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抱怨子林，他已内疚，悔青了肠子。但有一天，还是使我们之间掩藏已久的不满爆发出来。我说要不是你当初非要丁克，怎么会有今天。他也承受不住了，他说，别老提以前，别老觉得我欠你的，现在是你生不了孩子……
我放声大哭，我说，我知道你早晚会这么说的，那我们离婚吧，我成全你，你找别的女人生孩子去!
五
这世界上，没有比歉疚更短暂的东西、如今，连公婆都觉得我对不起他们家，予林的姐姐甚至直言说我断他弟弟做父亲的权利。我妈愁眉苦脸地说，子林要是一直丁克下去就好了，至少他和他家人还会对你内疚，他这一改变主意，过失方倒成你了。
每当看到别人怀孕，我的心就像刀绞似的……前段时间我瞒着子林又去医院做治疗，他知道后说，别再折腾自己了，也别再折腾钱了，有没有孩子我真的无所谓。
其实他是在乎的，我知道。他现在看见人家的小孩子，恨不能抱一抱。有一天逛超市时，他突然对我说，那件衣服真可爱。我望过去，是一件连裤婴儿装。觉察出我的不高兴，他赶紧转移了话题。
他现在常常指责我，说我花钱大手大脚，说我没有条理……每次争吵，我都问他是不是对我不能怀孕而耿耿于怀，每次他都矢口否认，说我胡思乱想。
我说：正如你以前坚持丁克时劝我的，孩子不是生活的全部。既然上天赐给我们这样的生活，那我们就顺其自然，做一对快乐的丁克夫妻吧。他一听就烦了，说我又翻老账。
我提出可以领养一个孩子，他说，如果不能有自己的孩子，他宁愿就这样了。
(“他不是宁愿这样的，他是希望我知趣地离开。好成全他做父亲的梦想。”“被动丁克”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，“他爱我。从来就没有我爱他多。所以我能迁就他，他对我却不能够。”)
日常生活中这样的点点滴滴细节，真的是钝刀杀人，我变得烦躁、焦虑、自卑、消瘦。他下班回来晚了，我就忍不住猜疑他是不是有了外遇，他骂我神经质。也许吧，别的女人怀孕找上门来逼我让位，那是早晚的事。
我觉得他内心非常希望由我提出离婚，这样他就解脱了。有时我想，离了算了，省得两人相互难受，可这么多年的感情岂是说放下就能放得下的。再说我毕竟42岁了，人生最好的时光都给了这个男人。
(“现在我最后悔的，不是当初爱上了这个自私的男人，而是后悔当初我没有留下个孩子，那样即使以后我一个人过，孩子也是个伴儿和寄托。”“被动丁克”的眼里一片苍凉。)
（责任编辑：蒋辉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