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想到会再遏上辛晓炎,在人潮涌动的地铁站,是很深的秋了,她却穿得很单薄,开胸的衫,有很多箔片的吊带裙和黑色的镂空丝袜,抱着肩坐在地铁站的椅子上。
她化着很浓的烟熏妆,眼神迷离而茫然。
那一刻,沈安的心就如铁马冰河般碎了大片,他急切地想过去和她打招呼,但又踉跄着迈不开步子,他手里的烟抖呀抖,所有的喧嚣都沉了下去。
(一)
前因要追溯的话,是7年前。彼时,辛晓炎还是沈宁的女友。
她穿白底小花裙,棉袜,一头自然的卷发,依在沈宁身边笑。阳光在她的身后哗啦地开出很多花来,沈安屏住呼吸紧紧握住手里的书本,生怕一个不小心,它就落了下去。
辛晓炎和沈宁是大学同学,暑假从上海过来。她一点也没有大城市女孩儿的娇气,低眉顺眼地帮着沈安父母理菜、拾掇碗筷,傍晚的时候陪着他们散步聊天。
她跟着沈宁喊沈安,弟弟。
那个夏天,护城河边开了许多的向日葵,大朵大朵的,明朗瑰丽。辛晓炎惊喜不已,她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景,蹦跳着穿行其中,裙子旋出很多的舞蹈,笑容柔软,沈安的目光怎么挪也挪不开。
他们去河边捉螃蟹,裸着脚,辛晓炎把水花踩得乱溅,沈安只是轻轻用力就推倒了她。沈宁说,弟弟,不过是玩笑,你生什么气?
他是生气了,因为他看到,沈宁趁他不注意时,在辛晓炎的脸上亲了一口。
他们去小树林看萤火虫,有萤火虫落在辛晓炎的头发上,一闪一闪,像星星。沈安抬起手来,一挥,它就飞开了,辛晓炎有些失望。
是的,他是故意的,故意要搞些小破坏。比如,辛晓炎摘了向日葵回来插花瓶时,他就“不小心”打碎了花瓶;比如,辛晓炎和沈宁在房间聊天时,他就故意进去把书摔得山响;比如辛晓炎做了菜,他就在菜里放许多的盐……
再长大一些就明白了,那个时候,他已经开始喜欢辛晓炎了。
(二)
沈安考到上海读大学的时候,沈宁和辛晓炎已是大三。
她在火车站接他,他看着冲他挥手笑容灿烂的辛晓炎,心突然就裂了个口,疼痛不已。她拿着他的行李,她说,弟弟,两年不见,你都长这么高了,变成帅小伙子了。
那时沈宁在西雅图做交换生,为期一年。
辛晓炎帮沈安整理被褥,带他去办饭卡和借书卡,用热水烫他的新饭盒。室友艳羡不已,他们说沈安你的女朋友真细心。他没有应声,她就笑,她说,我是他的准嫂嫂。
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,教室,图书馆,或者校园的某一条路。他在她宿舍楼下打电话,是打给电台情感节目的,他说,我喜欢上一个女孩,我该怎么办?电台主播说,那就去表白!
表白,他是想要表白。但是他知道,他一表白,所有的路就断了。她的心里,只有沈宁,她给他写信,打工攒钱给他打电话,织围巾和手套送他。她的爱。一滴不剩全给了沈宁。
沈安,站在她的身边,隐忍地看着她的爱情,看着她为爱情忙碌和欢喜而他的喜欢,是黑暗里的野火,只能孤独地燃烧。
只是,沈宁一年后没有从西雅图回来,他留在了那里。他和辛晓炎的那一段爱情,很突然地就画上了句号,一点余地也没有。
(三)
在地铁站重新遇上辛晓炎的时候,沈安已经毕业,工作,穿蓝色的职业装,内敛成熟。会有陌生的女子找他搭讪,也会在酒吧有一些艳遇,他和她们调情,暧昧,但他不碰她们,他不是那种不爱也可以做的男人。何况,她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。
他喜欢的,是清纯如水,笑容温柔的女孩儿。他不是常常想起辛晓炎,只是想起的时候,心脏的位置就会柔柔地疼起来。
他很想知道,她过得好吗?沈宁和她分手后,她让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她的消息。沈安去庙里求了一支签,他很虔诚地许愿,辛晓炎,一定要幸福,辛晓炎,你一定要幸福。
只是现在看来,辛晓炎过得并不好。幸福的良家女定不会打扮得这样艳俗,这也是沈安疼痛不已的原因了。
他天天去地铁站,终于又遇上她。她看到他,惊喜不已,她抬起手在他脸上轻拧,她说,弟弟,你长大了竟然这样英俊!
她是撰稿人,给杂志写故事,或者给电视台编生活剧。她带他去酒吧,那是他常去的,可是好奇怪,他竟然从来没有在那里遇上她。
他们在一个城市,走过同样的街,进过同样的餐厅,看过同样的电影,但是他们都太清冷,习惯于低头。如果,在某一个时刻他们只是张望一下,就会早早地遇上了。
(四)
沈安突然下了个决心,他要让她快乐起来,让她变成以前那样,明朗,灿烂。现在的她,过于消极颓败,她喝酒,抽烟,和很多男人纠葛不清,总是凌晨回家才打开电脑码字。
沈安打电话约她,她说没空。他说,那明天。她说,明天不行。那后天呢?他不放弃。她说,也没有时间。
他不死心,去她家楼下等她。
她穿的紧身T恤露出大片雪白的后背,他脱了风衣裹住她,她挣扎,他不放,僵持着,终于,她笑了,她说,弟弟,你赢了。
那天,她没有出门约会,他拿了毛巾给她擦脸。他的手贴着她的脸,心乱得快要打结。他几乎就要吻下去,然后猛然转过身去。他不能轻浮了她,那样,她会从心里看轻他。
她的生活渐渐规律起来,他去超市买青菜绿葱,在一堆土豆里选最光洁的;他系着围裙在她的厨房一边煲汤,一边整理橱柜;他把她的眼影藏起来,买大白兔奶糖和苹果。
闲时,他们去淘旧片来看,或者对着电脑打连连看游戏,再或者,只是去外面散散步。
他觉得,这样现世安好地守着她,是最美好的一件事。
(五)
她开始习惯10点睡觉,8点起床;开始吃早餐喝牛奶;开始在中午给他打电话问好。他在电话那边笑得傻傻的,欢喜溢得到处都是。
她提出想回学校看看,他陪着她,很多的枯叶在他们脚下被踩得吱吱作响,他的心就被踩疼了。他知道,她是在想念沈宁了。
她问,沈宁过得好吗?
他说,嗯,在国外,结婚生子。
她一边笑一边抬手擦眼泪,她说,那就好,那就好。
他抬起手来揽过她,他说,你也要幸福,很幸福。
她贴在他的胸前,闷闷地哭出声来,很多的眼泪,把他的胸口烙得生疼生疼。
他该如何是好?
他给辛晓炎介绍男朋友,都是很出众的男子。他找了借口先走,然后又躲在远处偷看他们,他问她,感觉如何?她说,还有更好的吗?
他去商场买很多的衣服给她,都是浅色,很乖巧的样式。她顺从地听着他的话,穿什么样的衣,化什么样的妆,配什么样的鞋。
她越发像以前的她了,清纯柔美。
有天夜里,她把沈安堵在门口不让他走,她死死看住他,她说,沈安,你是喜欢我的,为什么不说出来?
她的唇贴到他的脸上,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了她。她笑,你把我打扮成以前的样子,是因为你喜欢。现在的我,即使不爱也可以做,你看清楚了,我就是这样,堕落和放荡!
(六)
沈安突然就明白了,她是恨的。她在最幸福的时候被沈宁抛下,她不再相信别人甚至不相信自己,她觉得,没有人会给她永远,她的幸福,转瞬即逝。
她用决裂来了断。
他决定不再帮沈宁保守一个秘密。
他去找辛晓炎,他告诉她,沈宁不是变心。是死了。他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病,身体里的铜不断增多,压迫神经,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,头歪嘴斜。他恐惧自己的样子,在一个午夜从12楼跳了下去。他在遗书里拜托沈安,他说,弟弟,不要告诉辛晓炎真相。让她恨,好过让她伤心欲绝。
她一边听,一边夹很多的方糖在咖啡里,直到沈安握住她的手。
她缓缓地说,我常常想开始谈一场很健康的爱情,可是每次想起沈宁就退了下来,他真自私,他让我不再相信爱情了。
沈安离开的时候,拥抱了辛晓炎,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。他在她的耳边说,我深爱着你,和沈宁一样,所以,你一定要幸福,比任何人都幸福!
再后来,沈安离开了上海,他回到自己的小城,开了一家书店。
他会在杂志上看到她写的故事,结局都是圆满美好的。他想,现在的她,一定幸福着吧。
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他,这不重要,重要的是,他终于表白了,在最后。
他不知道,她几乎爱上他了,在他为她煲汤盛饭时,在他为她剥糖削苹果时,在他为她低下身选鞋时,她的心,暖暖的,灿如夏花。
沈安没有告诉她,沈宁得的病,是他们家族的遗传病,他也逃不过。
他只是想告诉她,会有人认真地爱她.很认真地爱她。
(七)
第二年夏天的时候,沈安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,他去护城河边,看向日葵,它们大朵大朵的,迎着光,繁盛不已。
他轻轻地闭上眼睛,不让眼泪,流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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